在英格蘭足壇,“主帥崇拜”幾乎是無法避免的現實。從巴斯比到弗格森,從查普曼到溫格,從香克利到克洛普,從里維到克拉夫,從穆里尼奧到瓜迪奧拉,感覺英格蘭足壇就是十九世紀“偉人理論”的最后堡壘之一——仿佛,用托馬斯-卡萊爾的話來說,英格蘭足球歷史不過是偉人的傳記。The Athletic作者Oliver Kay就談論了這一話題。
不少頂級主帥在功成名就之后,得以在體育場外圍樹立屬于自己的雕像。比如酋長球場外查普曼和溫格的雕像,安菲爾德球場外香克利和佩斯利的雕像,老特拉福德球場外巴斯比和弗格森的雕像,再比如伊普斯維奇主場外拉姆齊和羅布森的雕像,利茲聯主場外里維的雕像,狼隊主場外庫利斯的雕像。這些主帥在執教球隊期間,不僅贏得了人心,贏得了榮譽,還在各自球隊締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時代。
頂級球員會被眾人膜拜,而主帥——那些真正偉大的主帥——則如同偉大的奠基人,讓讓后來者們能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取得更加輝煌的成就。
不過,如今英格蘭足壇的“主帥崇拜”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我們可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關注主帥們的工作細節——他們的總體理念、陣容選擇、比賽管理、激勵手段、公開言論,甚至是他們的形象,著裝風格和場邊肢體語言。同時,現在執教英格蘭球隊的主帥,他們的“保質期”和工作范圍都大大“縮水”了。
最近10位從英超球隊“下課”的主帥,平均任期為722天,不到兩年時間。且這一平均數還是被克洛普給拉升的——他執教利物浦近九年時間。若除開他,10位最近從英超球隊“下課”的主帥,平均任期就只有348天。當一名主帥執教一支球隊的時間只有差不多一年時間,且不說他能不能去塑造一個時代,估計他想將自己的足球哲學融入球隊,時間都不太夠。
當然,這樣的變化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英格蘭足球的權力結構一直在變化。所有權模式的多樣化大大增加了財務風險,預示著一種格局——即主帥取代全能的足球經理,這些主帥在從體育總監到首席執行官,再到所有者的指揮鏈中似乎非常容易被“消耗”。
目前,英超球隊有些主帥仍能被稱之為“經理”。瓜迪奧拉、阿爾特塔和埃梅里在取得成功之后,根據新約條款被提升為“經理”。這三位主帥是目前英超球隊中最有權勢、最有保障的人物。曼聯主帥滕哈赫則可能沒有那么多的安全感,即便上個月他與球隊簽訂了新約。
同時,安全感與職位頭銜也沒有太大的關系,而是關乎于主帥在球隊到底有怎樣的權力。主帥應該在訓練場上和更衣室內表現更加出色,他的意見能在引援討論中得到重視,但他很難成為轉會過程中發號施令的那個人。
滕哈赫執教曼聯后的頭兩個夏季轉會期里,他確實有一定的決策權,但隨著阿什沃斯和杰森-威爾科克斯的到來,他們將在轉會問題上占據主導權。
我們沒有理由為主帥職責的精簡而悲傷。現在一位頂級主帥如果被要求負責引援,并且去考察潛在簽約對象,和接下來需要迎戰的對手,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即便曾經這些都是主帥會去做的事情。由于弗格森在曼聯無所不能的表現,其他人似乎很自然地渴望在更現代、更少專制的球隊擁有同樣的權力和影響力。雖然現在球隊的主帥,普遍是職責更精簡的角色,但從文化上來說,我們仍然固守著主帥需要掌握球隊一切的想法。如果一支球隊沒有達到人們所預期的高度,那一定是主帥的問題。
而且令人疑惑的是,很多球隊高層也有這樣的想法。
自伯利和他的資本朋友們收購切爾西之后,已經在轉會市場上投入了差不多10億英鎊,但其中大部分支出都是有疑問的。在這段時間,藍軍的狀態似乎就是英超中游水準。當然,主帥(圖赫爾、波特、波切蒂諾)要為球隊的機能失調負責。但他們也應該給新帥馬雷斯卡更多的耐心。
長期以來,數據分析界一直有一種爭論,認為主帥/“經理”的影響力被大大高估了,但研究強調了財務投資與業績之間的相關性。當一支富有的球隊在頻繁換帥之后,表現仍一直低于預期,這就表明了更大、更深層次的問題。
2009年出版的《足球經濟學》一書中,記者西蒙-庫珀和經濟學家斯特凡-西曼斯基表示,只有極少數“經理”對球隊的表現有顯著影響。西曼斯基研究了40家英格蘭球隊從1978年至1997年之間的支出,發現工資支出解釋了92%的聯賽排名變化,而且那會兒聯賽中高排名和低排名之間的財政差距還沒有現在這樣極端。庫珀隨后在英國《金融時報》中撰文表示,財富、知識和人才如今如此集中在英超頂級球隊,以至于“主帥很可能被毛絨玩具所取代”——大概是全部20支球隊,而不是某一支球隊——“他們所在球隊的聯賽排名不會改變”。他寫道,主帥“主要為球迷、媒體、贊助商和球員充當營銷工具。由于他實際能做的事情已經不多了,關鍵是他看起來像那個角色”。
當然,有些球隊——通常是消極的——主帥/“經理”的身份似乎并不重要。但在其他地方,這種影響已經改變了比賽結果和比賽風格。
總會有人不顧一切地貶低瓜迪奧拉的紀錄,指出他在巴薩、拜仁和曼城所擁有的,令人羨慕的表現和財力。但他與“經理”僅僅是一種“營銷工具”的觀念截然想法。他所展現出來的影響力幾乎是不容忽視的。瓜迪奧拉的成功凸顯了頂級主帥的價值。克洛普在利物浦的9個賽季以及阿森納和維拉在阿爾特塔、埃梅里的帶領下所取得的進步也是如此。
伊勞拉和波斯特科格魯在去年夏天接手各自球隊之后,也讓伯恩茅斯、熱刺的比賽風格發生了重大變化。
不過在這批英超主帥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第一位“新人”。
伊普斯維奇在2021年12月任命當時只有35歲的基蘭-麥肯納為球隊主帥,而這也是他職業生涯首個高級職位——當時伊普斯維奇排在英甲聯賽第12位。兩年半的時間,球隊在麥肯納的帶領下兩度升級,在22年后重返英超賽場。而新賽季,麥肯納也希望也這種自己一貫而來的方式,繼續為球隊收獲豐厚的回報。
如果說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過去10年的發展——管理職責的剝離和更復雜的控球體系出現——增加了教練的重要性。與傳統意義上的管理相反,現在對教練的要求從未如此強烈。
僅僅成為一名成功的教練,已經不夠了。
對于一名主帥而言,在一個既定結構內工作并接受限制的能力和意愿,與他的教練能力同樣重要。許多足球運動中最成功的教練都是強硬、粗暴的角色,但越來越少有球隊愿意在幕后忍受這種強勢的對抗。近幾個月來,三支英超最大的球隊都在轉會市場上尋找合適的新帥。克洛普離開了利物浦,切爾西與波切蒂諾分道揚鑣。盡管曼聯最終選擇留下滕哈赫,但此前他們也一直在尋找更適合的人選。
最近三名最成功的主帥也一度賦閑在家,穆里尼奧(1月被羅馬解雇)、孔蒂(去年3月離開熱刺)和圖赫爾(上賽季末離開拜仁)。還有才華橫溢但性格反復無常的德澤爾比,他在上賽季結束后離開了布萊頓。曼聯曾與圖赫爾、德澤爾比進行會談,但切爾西和利物浦對于這幾位主帥都沒有明顯的興趣。
利物浦并沒有考慮過穆里尼奧和孔蒂,他們曾想過邀請德澤爾比,但最終放棄行動,一方面是他的執教風格,另一方面則是他與球隊高層之間關系的處理。他們最終選擇斯洛特,主要是基于這位荷蘭教頭的教練能力,以及他與克洛普的相似之處。當然,也有一些屬于斯洛特自己的有趣之處。此外,也基于他此前在費耶諾德的組織結構中能很好地工作,而不似德澤爾比那樣,在布萊頓處處導致摩擦。
切爾西的情況則不同。在經歷了圖赫爾、波特和波切蒂諾(以及孔蒂、穆里尼奧和之前的其他人)之后,他們想要一種不同的方法,所以最終選擇了馬雷斯卡。此外,他們也曾認真考慮過麥肯納和弗蘭克。切爾西的困境在于,當一支球隊在過去幾年間如同他們這樣原地踏步,表明球隊的問題不在于主帥,而是球隊所處的“環境”。曼聯在這個夏天進行了大量組織機構的調整,但仍舊選擇留下滕哈赫。相較之下,切爾西又一次進行了換帥,卻沒有想過自己的引援策略是否明智。
這就是現代足球最尖銳的矛盾:這么多球隊的決策者對待主帥和執教藝術的方式如此隨意,期待成績的快速上升,且如果結果沒有出現,或者成功無法持續,他們就會“快刀斬亂麻”。
“經理”和主帥從來沒有如同現在這樣不堪一擊。斯洛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會在利物浦得到耐心,畢竟他與球隊簽下了一份為期三年的合約,但馬雷斯卡知道,即便自己與切爾西簽下了一份為期五年的合約,也不能保證他能得到足夠的時間,因為波特執教切爾西不過7個月,就慘遭下課。同樣,很難想象一份一年的續約合同能夠給滕哈赫帶來安全感。在圖赫爾、德澤爾比、麥肯納和其他人都在考慮取代他之時,他始終都處于不確定狀態。
人們仍然傾向于通過巴斯比和弗格森的成就來看待曼聯主帥,并期望滕哈赫能夠重現紅魔往日的輝煌。只要他能像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弗格森在曼聯艱難的早起那樣,得到同樣的時間和耐心。
但對主帥的崇拜正在失去其無可置疑的吸引力。
我們從來沒有如同現在這樣著迷于他們所做的一切,但他們中越來越少的人有時間去做任何事情。就像弗格森(執教曼聯27個賽季)和溫格(執教阿森納22個賽季)現在被視為他們同類中的最后一個。也許克洛普(在利物浦執教9個賽季)和瓜迪奧拉(目前開始自己在曼城的第9個賽季)可能會以類似的方式被看待。
在現代足球世界里,9年似乎就是永恒。
阿爾特塔和埃梅里可能會在阿森納和維拉塑造一個屬于自己的時代,但現在說這一切都還過于遙遠。埃迪-豪已經公開質疑他在紐卡斯爾的統治基礎是否像他想想的那樣牢固。紐卡斯爾最近在沙特老板的帶領下復蘇,主要是建立在埃迪-豪的愿景以及他所建立的關系之上。但是,在經歷了一個夏天的董事會動蕩之后,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地位正在發生變化。
這就是現代足球的特點。英格蘭足壇歷史上的“偉人理論”已然存在,但它背后的文化和條件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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